敖丙口中轻语的话，哪吒并没有听见。
他已昏了过去。
敖丙支着身子从河里站起来，揽着哪吒将他带回了云雨间。
看着那个躺在床上，六臂仍然未曾恢复，眉头也一直紧锁着的哪吒，敖丙的胸口酥酥麻麻得疼。
身体因受他折磨带来的疼并不重要，反倒是心口上的针扎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床上的人一直在流汗，身体也滚烫，敖丙实在担心他出事，便化作了龙，躺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温度来缓解他燃烧的火。
躺着的人一直张合着口，喃喃着却不知在说什么。
敖丙贴近他的唇边，轻轻唤了他一声。
“哪吒，怎么了？”
“敖……敖丙……别走……”
于是这一刻敖丙才听见他口中喃喃的话。
敖丙觉得胸口处像是被火尖枪毫不客气得深深扎下，又像是被自己的武器重重捶下一般，那向来被教导要坚挺且冷漠的心早已在哪吒微弱的声音中融化了周围包裹着的坚冰，露出那柔嫩的心头肉来。
敖丙深深吸了口，用龙角轻触着哪吒的脸侧。
“不走。”
“我不走。”
哪吒这一睡便是整整两天。他醒来时身后的四只手臂已经消失了，可他还是觉得浑身疼得似是被抽筋扒皮一般。
哪吒缓缓睁开眼看着屋顶，伸出手探向身边的床铺。
并没有人。
哪吒的心凉了半截，他顾不上虚弱的难以支撑的身体，硬是从床上撑起来拿过指点江山笔在整个山河社稷图里找寻着。
到底还是没能找到敖丙。
意识到山河社稷图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哪吒重重将笔掷在地上，他似是不相信一般，硬是撑着火尖枪一步一步往外走。
外头的天还是那日的天，云亦然是那日的云，山河也好，房屋也罢，都还是那日的模样。
可那张石桌前却没了那个人。
哪吒只觉得胸口阵阵刺痛，他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敖丙走了。
真的走了。
是自己把他给逼走的。
面前那张石桌曾经有多让哪吒欢喜，当那石桌前有人时有多让他高兴，此刻哪吒就有多心灰意冷。
他不知道敖丙要杀自己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他只知道自己对敖丙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可于哪吒来说，真也好，假也罢，他都不在乎。
若他当真骗了自己，可爱他这件事早已无法停止，只要他肯留下来，哪吒心甘情愿跳进他的圈套中，也心甘情愿交付自己的命。
不过是一条无人在意，无人介怀，天上人人望诛之的命罢了。
不敌他一个笑。
念及那日自己昏睡前乞求他不要走，哪吒顿觉可笑。
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一如他清冷的作风和深沉的眉眼。
看着眼前那张自己亲手替他打制的，差点费了一双手的石桌，哪吒只觉刺眼。
他踉跄着走过去提起火尖枪对准那张石桌，喷涌的火焰却耐不得它丝毫。
哪吒愤怒至极，抡起火尖枪便往石桌上重重凿去。
可他身体的力量尚未恢复，哪里还有那样的力气？只能无力得瘫倒在石桌旁，像一个溃军之将。
拥有敖丙时，他以为拥有千军万马。
现在敖丙走了，他却再无法东山再起。
哪吒缓缓靠在石桌上，看着这山河社稷图中美轮美奂的一切，冷笑出声。
“我要这山河社稷图作何，要这魔丸作何，要着火尖枪混天绫风火轮又作何？”
“都留不住他。”
哪吒真的太累了，累得他竟就这样靠在桌边沉沉睡了过去。
于是敖丙从外头回来时便瞧见哪吒四仰八叉得躺在地上，吓得他眉头一簇，火急火燎得飞了过去，伸出手便探着他的鼻息。
还有气。
敖丙舒了口气，又探上哪吒的额头。之前的高烧已经褪了不少。
敖丙轻轻推了推睡着的哪吒，唤着他的名字。
“哪吒，哪吒，你醒醒，回屋去睡。”
迷迷糊糊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哪吒缓缓睁开了眼。
那张看不真切的，似是在迷雾中的熟悉的脸让哪吒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想去摸那张脸，可手却伸不起来，他急得额头都渗了汗。
“敖丙……敖丙……敖丙……”
敖丙知他心意，他牵起哪吒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脸侧。
“我在。我在。我在。”
这一刻哪吒分不清是真是假，他不愿去探明。
若是假的，那一辈子活在这梦里也好。
哪吒疲惫得勾着唇角，感受着敖丙微凉的体温。
“你…..你骗我……你要走了……”
敖丙见他神志不清仍旧有些担心。
那日的暴怒让他几近成魔，这会儿还没恢复好，这样睡着定是不行的。
敖丙一面应着他的话，一面去搀扶他，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屋里走。
一路上哪吒一直说个不停，有气无力的样子倒不似他平日里那般放纵的时候，敖丙看着心里头隐隐作笑。
“敖丙……你……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要交差……我……我没什么……没什么能为你做的……”
“你杀了我……记得……记得给我…...上坟……”
“我的碑……要写……写……敖丙……之夫……”
敖丙的脸被他说得渐渐红了，可眼下的哪吒哪儿有什么意识，敖丙索性不与他一般见识，红着脸应下了。
“好好好，给你写。”
哪吒躺在床上后双手还无力得乱划着，口中自言自语仍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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