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脚下踩着风火轮离开后，哪吒仍怒火中烧。
想到那些愚蠢的嘴中说出的是非不分的话，哪吒恨不得火烧陈塘关。
可他到底没能这么做。
为了敖丙，他也要忍下来。
哪吒到李府时，外头跪着的一堆百姓见哪吒踏火而来，吓得屁滚尿流。
看着众生逃窜的模样，哪吒嗤笑出声。
果然这些凡人一如当年，他们从不会去记住旁人的好，在他们看来，所有的好都是理所应当，而哪怕一丁点儿离经叛道，皆会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时至今日，哪吒也不曾后悔救过陈塘关。
哪吒捏了个决，将李府围了起来，这才轻轻落在院子里。
殷夫人正和李靖一起看着哪吒曾毁掉的那一整面墙发愣，傍晚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让哪吒心里难受。
他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唤了声，“爹，娘。我回来了。”
听到哪吒的声音，殷夫人立马转过身来。看着身后那高大威猛意气风发的儿子，殷夫人的眼泪瞬间坠了下来。
这多年来的委屈与黑夜里独自的悲戚皆涌上心头。
为哪吒，为自己，为夫君，更为这不公的天命。
可千言万语到头来，却只有两个字。
“吒儿……”
哪吒紧紧咬着牙才能让自己不泛起哭腔，他走过去站在二人面前。
离父亲只有一步之遥时，哪吒才看清楚自己的父亲。
哪吒一直以为父亲是高大的，威猛的，严肃的狠戾的，可如今的父亲却苍老了许多，鬓角都斑白了发，额头也多了几道印记。
他眼神愁苦中带着些许哪吒看不懂的哀怨。
这是哪吒从未见过的父亲。
哪吒张了张口，喃喃出声，“父亲……母亲……儿子不孝！”
哪吒重重跪地，磕出不小的声响，在这样安静的，被隔开的李府中显得分外洪亮。
见儿子跪在地上，殷夫人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她胡乱得抹了把脸，逞强得笑出了声，“嗨，吒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可孝顺了，哪儿不孝了！刚刚我跟你爹还在说，你唯一的不孝就是把这堵墙踢得全都是毽子坑。”
殷夫人说着便去搀扶哪吒，却被哪吒挡开。
哪吒跪地不起，抬起的双眼中尽是坚韧。
“父亲，母亲，我知你们有很多疑惑，也知你们有许多担忧。”
“但千言万语我只有一句话，儿子不孝。”
殷夫人从未见过这样坚定的儿子。她心中颤动着，缓缓席地而坐。
“吒儿，娘只有一个问题。”
“你如此赤诚得对他，他对你是否亦然。”
母亲的话让哪吒瞳孔猛颤。
他不可置信得看着母亲，半晌说不出话来。
殷夫人伸出手轻轻抚过哪吒的脸侧。
这个儿子从未让她放心过一天。他一出生便背负起不公的天命，虽逆天改命，却改不了人心的成见。
旁人说他魔丸也好，魔头也罢，有悖常伦也好，不成体统也罢，可于殷夫人来说，一切都抵不过他活着，且快乐。
殷夫人直视着哪吒的双眼，轻轻笑着。
“吒儿，你出生前太乙真人说，你将成为灵珠转世，造福苍生，位列仙班。整个陈塘关都很快乐，可我却不快乐。”
“天下苍生之大，众生人心之异，一经承担，便再不能回头。”
“而娘亲只想你快乐。”
“只是十分抱歉我的吒儿，娘亲没能做到这一点。”
殷夫人说着，哽咽了两下，“吒儿，从你一出生开始，不公的天命就刻在你身上。那些年每一个夜晚我都在质问上天，为何将这般不公强加于你。看你被困在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中，看你被束缚于这一成不变的天空下，我没有一天不曾自责。”
“上天应该知道，我有多想你快乐。”
“后来你逆天改命，救下陈塘关，陈塘关所有人都夸你，敬你，拜你，可我却还是想让你快乐。”
“吒儿，若娘亲知道，在这个黑暗的世道里，快乐这样难，娘宁愿你未曾来过。”
殷夫人的眼泪****往下坠，她已然看不清眼前的儿子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紧紧咬了咬下唇，声音颤抖。
“我儿啊，旁人的称赞也好，诋毁也罢，不过身外之物。”
“你只要快乐就好。若你交付真心之人也能将真心交付于你，爹和娘会为你们承担下这将塌的天。”
哪吒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一面替母亲擦着泪，一面仰头去看一旁半跪的父亲。
他虽一言不发，可那双坚韧的、鼓励的眼却让哪吒浑身似燃着火一样。
他从未这样感激过。
感激自己的父母。
感激这所谓的天命。
哪吒深深吸了口气，红唇轻启。
“娘亲，在李府的每一天我都快乐。”
“有敖丙在身边的每一天，我也一样快乐。”
殷夫人颤抖着嘴唇已泣不成声。
“儿啊，你一定要一直快乐。莫要怨恨那些无知的人……”
哪吒摇了摇头，“我从未怨过陈塘关的百姓。”
“我曾想成为神，护一方安宁，守一方江山。但天不遂我愿，地不顺我心，我道天命不公，言世道不平，却不过转瞬即逝。”
“而如今，我不愿做神，亦不愿做魔，只愿护他一人安然无恙。”
“世道对我不公，对他又何曾宽容？可他从未言语分毫，从未埋怨分毫。于我，应当亦然。”
看着面前眼神安宁，未曾有半点儿愤怒的儿子，殷夫人长长得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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